砰——
细碎阳光自窗外洒入,伴随着阵阵碰撞的声响,床上的小娘子轻轻皱眉,翻了个身,睁开了眼。茫然片刻,随即唰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。
有些眼熟的床梁上雕刻着木镂桃花纹,一侧是上好锦纱制成的垂墨帘,雅中又独显风骚。李秀色掀开帘子,跑出门外,正瞧见院子里两个人……不,应当是一个人单方面与另一人扭打在一处。
陈皮被福冬轻而易举用一根胳膊轻松压制,正一边嗷嗷叫一边手脚乱挥却也抓不到福冬分毫,扭头瞧见主子房门开了,这才努力从桎梏中钻出,嘴里嚷嚷道:“今日小爷就先绕过你了!下次再跟你比……”
说完地上一滚,灰头土脸到李秀色身旁,狗腿道:“哎呀!李娘子醒了?”
李秀色愣道:“这是在?”
“切磋武艺!”
在瞧见小娘子一脸“没看出来你也会武功”的疑惑眼神中,陈皮立马昂首道:“是这样的。好说我也是跟着主子出去历练过多回,本事早已今非昔比,就拉了福冬一道来练练!他可是主子手下排行第一的暗卫,虽说今日还是逊色了点,但我总觉得我也是长进不少,眼看着假以时日就要与他平分秋毫不相上下……”
福冬嘴角扯了一扯,似乎根本懒得搭理他,纵身一跃便消失在墙尾。
陈皮忙又道:“李娘子莫要同他计较,他这人就是如此,没点儿礼貌,也就在小花和主子跟前温和点。你只消晓得他功夫高,一直会在暗中保护娘子便好。”
李娘子听得云里雾里,什么小花她也不晓得。只点了下头,揉着因宿醉还有些疼的额角,问道:“颜元今呢?”
这一问,陈皮的眼神当即暧昧了起来,瞧瞧,这一夜过去到底是关系增进不少,都开始直呼其名了。
便掩嘴“嘿嘿”笑了下:“我家主子去哪,姑娘还不知道吗?”
李秀色:?
她被这暧昧得有些离谱的眼神看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,第一反应是她怎么知道?第二反应才是一下将昨夜种种回忆了起来,身上倏然又是一阵冷热,下意识低头,却见自己穿了身与昨日全然不同的桃紫金丝绣樱桃云锦锻袄裙,贴身内里也是全换了的,腰间一侧还系了个桃花形紫玉坠,一看便价值不菲,另一侧则稳稳当当系着自己那柄桃枣双木暗器“色色”剑。
她一怔,下意识道:“谁给我换的衣服?”
陈皮哪晓得。但惯例嘿嘿:“那自然是主子了!”
“……”
瞧见他说完话后小娘子唇角一抽,脸色青一阵白一阵,最后变成了大片红润,这小厮想当然心道,定是羞的。
说起来,昨夜他于谢府晓得那无香茶原是出自外邦的一种罕见的酒,当即魂都吓没了一半,生怕主子在外生出什么不得了的事来,这般心急如焚寻了一夜,没想到一大早便见自家主子从自个房里走了出来。
陈皮痛哭流涕便要扑上去,却先被飞出的靴子堵上了嗷嗷乱嚎的嘴,而后再被一脚踹出了二里地。
“滚回来。”
淡淡一声,他赶忙又屁滚尿流地乖乖回来,瞧见广陵王世子随手带上门,而后坐上了院中桌边。
从前何时见主子主动关过门,这都是身边小厮干的事,陈皮心中正奇怪,便见面前人不紧不慢喝了口桌上的凉茶,他今日换了身新的宝蓝色锦袍,身上带着未散尽的酒香,开口的声音还有些干涩:“办的事如何了?”
好在陈皮机灵,就算心急一夜,也没忘了正事,立马乖乖道:“主子,我正要说呢!昨夜咱们的人是探进谢府去了,可还没等进那处国公夫人生前的旧院一探究竟,却被人打了回来。”
颜元今眉头轻皱:“谢寅?”
陈皮摇摇头:“应当不是。我昨日可是亲眼瞧见谢小公爷笄礼后出府去了,也叫了人跟着,人确实是彻夜未归的。况且昨夜打退一众暗卫的黑衣人据说瞧着身形也不似谢小公爷,要更显高大一些,身手似乎也比小公爷强多了,咱们的人根本过不了那人几招……”他说着有些惭愧地挠挠头:“此人出手太狠,他们都被打得鼻青脸肿的,还好逃得快,不然只怕是命都没了。”
“黑衣人。”广陵王世子有一下没一下捏着眉心:“有什么其他特征?”
“其他特征……”陈皮想了想:“对了,说是那人身手是极好,可动作都有些飘然,像是醉了酒似的,偏偏身上又没什么酒气。”
颜元今淡淡道:“无香茶。”
陈皮忙道:“主子的意思是,此人与您一般,也喝了无香茶?”
“他与我可不同。”广陵王世子道:“毕竟那人应当知道此‘茶’为酒。”
他的声音忽然带了几分阴恻恻,抬眼看向小厮,幽幽道:“而本世子不晓得。”
陈皮当即一个激灵,熟能生巧地扑通一记跪了下来:“主子!我错啦!我再也不敢啦!下回给您喝东西前,必当小心再小心,以身试毒哇主子!”
没喊完,嘴里飞进一方茶盏,正撞上前头的大门牙上,直撞得陈皮眼冒金星,却是将嘴堵上了。
“吵死了,把人吵醒你这副牙便别要了。”
把人吵醒,什么人,哪有人?
陈皮有些懵,却没不关心这些,只将嘴里的茶盏吐了,问出最想问的:“主子!您昨夜没犯什么事儿罢?”
从方才他就担忧着,这醉酒一夜无事发生可不像主子的风格,可别真不知不觉又把谁家房子烧了或者干脆杀了几个人便好。
未曾想问出这话来,广陵王世子揉着眉心的指尖却是一顿。
他沉默片刻,忽而说道:“不记得了。”
陈皮立马贴心安抚:“主子,不怕,不记得了,那便是没做!”
“……”
广陵王世子没有说话。
见状,陈皮忙又道:“对了主子,说起那黑衣人,据言他武功是上乘,可腿脚似乎不怎么灵活,若非是暗卫趁机打乱了他下盘动作,必也是逃不开的。”
腿脚不好?颜元今闻言,思忖半晌,“嗯”了一声。
许久,又道:“谢寅可有什么异样?”
“异样说不上,昨夜他于大理寺行夜差,无其他动作。”陈皮说着,忙又从袖中递出本名册:“不过今晨顾隽公子那边也传来了消息,与主子猜的没错,他这些时日已经查清,英华书院的势力确然已经渐渐密布于整个朝中,重要的官员中足有大半也确然都与这谢小公爷私下有所往来,且关系匪浅。谢家想操控朝堂,生出势力,其心已超然若揭。”
这小厮说着叹了口气:“朝中几位国公,多于朝中掌权。唯谢国公为人最是低调,素来不问政事,还常有行善积德之举,年轻时甚至舍命相救于皇帝,若非是他,只怕圣上当时便……”陈皮到底不敢妄言,只道:“此时谁人不知?可国公非但没有邀功,还在正妻死后远赴寺庙修行,吃斋念佛,默默无闻,小的实在想不通,他怎会做出这般事来?”
说到此,又突然惊道:“难不成……这些布局,都是谢小公爷一人做下的?”
广陵王世子只是默默听着,偶尔仍抬手揉一下太阳穴,未置可否。
陈皮自顾自道:“未曾想这小公爷年岁不大,却这般的有野心,若是炼尸也有他幕后操控,届时再与宫中朝堂势力里应外合,那胤都岂不是要大乱……”
颜元今揉太阳穴的手停下来:“说完了?”
他好像此刻并不关心这些,没什么耐心。
只抬眼道:“说完了去打些醒酒汤来。”
陈皮这醒酒汤打得极慢,慢到广陵王世子有些不耐烦起来,虽然更多是为旁的不耐烦。
他没瞎说,他昨夜的事确实想不起来了,全然不记得自己犯了什么事。
只知道醒来时,是躺在小娘子腿上,睁开眼,入目的便是黑暗中那张隐隐约约有些湿漉的脸。
颜元今盯着那张面庞,有一些愣,恍惚间以为是做了梦。
视线稍稍下移,却见她头发是湿的,额头上也冒着水珠,不知是汗还是什么,领口有些微乱,还有发丝与流苏缠绕着黏在上头。
他二人身上罩着同一件外袍,袍子不算厚,小娘子像是冷得不行,裹在里头,身子还在微微发抖。她一张小脸明明是冻得发白,却还透着一抹红,像是困极了,此刻眼睫毛轻轻的颤,脑袋微微垂着,不时朝下一点,却也没将自己晃醒。
颜元今下意识抬手去扶她脑袋,眉头轻轻皱起:“怎么将自己弄得这么狼狈?”
说出口时却觉得自己喉咙干涩得厉害。
小娘子自是没有回答,她脸搭在他掌心,还挪了挪姿势,似是睡得愈发香沉。
广陵王世子只觉得自己应当是还未清醒,见她睡得香,便就这般扶着,换作旁人,他死也没这份耐心。
又怔怔看了她片刻,起身时鬼使神差地伸出另一只手,将她颈间发丝轻轻拨开,指尖触碰之时她似乎小声地哼唧了一记,虽仍是未影响睡梦,颜元今却不敢再动了。
四周萦绕着残留不淡的酒气,他头阵阵钝痛,脑中似有几根细线在不断切割,令他忍不住倒吸一口气。
残留的记忆是,他记得自己趴在小娘子院中的桌上睡着了……可怎么一觉醒来却是睡在小娘子腿上了?
燃起铜钱火,入目便是一张熟悉的诺大冰床,床上的铁链有些不太寻常的凌乱。
颜元今顿时一怔。
许久后,察觉室内阴冷,他不再多想,用外袍将她一裹,迅速开门,将人抱了出去,放到自己床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