圆月高悬。
巷中仅剩了道灵与陈皮二人,陈皮眼瞧着面前一地化僵的尸首,那其中有几个暗卫他还见过两次。
他眼睛一红,但终究没说什么,只将昏迷的福冬从马车内背出来,而后一把抓住正忙碌的道灵胳膊:“他的伤我也不知道重不重,但他你们一定得救……”
道灵眼下身负重任,他虽心系李秀色,但此处的烂摊子也需有人收,未免尸变伤人或惊伤民众,作为阴山观弟子之责,必得及时驱尸上山,此刻他正迅速做着准备工作,被陈皮这么一抓住,扭头时登时一惊:“怎、怎的还有一个!”
说着忙顾不上其他,迅速上前观察,一面用剔毒砂上药,一面却神色愈发凝重:“臂下被尸甲抓、抓透……下腹也有僵、僵伤痕迹…算是重伤……”说着,忽然却‘诶?’了一声:“为何他、他的僵毒之气才刚刚蔓延至胸前——”
陈皮一怔,那应当是主子将最后一粒慈神丸也喂给福冬的缘故,慈神丸可遏制部分痛楚,且福冬不仅自身内力颇深,主子也已用内力替他压过片刻僵气。
他面色一时有了希望,欣喜道:“那是不是说他定还有救?”
道灵沉默了一瞬,他素来老实不会骗人:“不、不好说。方才这堆人里,那三位是仅是轻伤,并未深入,所以才、才好救一些。但虽然我以剔毒砂给他们上、上过了药,实际毒气未尽、尽散,还需他们自己熬过伤处剜心刺骨之痛方能才算真的度命劫……这、这位伤得太、太太深了,恐怕……”
“不行,没有恐怕!必须救他!”陈皮却情绪一下激动起来,攥着道灵的手紧了又紧:“他不能死,你们这么大一个观,还救不活一个福冬吗?若是救不活他,我、我便让主子砸了你们阴山观!”
道灵一怔,他与这陈皮小厮不算相熟,但每回见他皆是嬉皮笑脸,还是头一回看他这般疾言厉色,又见他生得偏瘦弱,背着身上那人时险些都有些站不稳,便什么话也没说,只点了点头道:“先把人……交、交给我罢。”
陈皮站在原地良久,眼见着道灵动作麻利,坐于车前摇铃赶尸,车内福冬双目紧闭,车后尸列随之远去,消失在路尽头。
他抹了把眼,这才想起正事,朝着方才主子所寻的方向追去。
他们数人分了不同方向追寻,卫祁在与乔吟于南边寻人,越寻却越直觉应当不是此处,正欲折返,却见天空忽然一阵“飒飒”声,仰头看去,一木制红鸟正迅速飞跃他二人头顶,乔吟最先讶道:“这是……”
此物她眼熟得紧,她与卫祁在也各有一只,是为一对。传闻另一对是在宫中,未曾想今日却突然出现在此地。
“传音雀。”卫祁在接过她的话,来不及诧异,只沉吟片刻,便反应过来什么,忙道:“追!”
*
密林伸处,阴气颇深。
陈皮赶至时,正见小桃花正一下一下蹭着前方人的背,便忙激动道:“主子!您没事儿吧?!”
正要上前,却见广陵王世子的身子直起,收起今今剑,低声道:“送走了?”
“送走了。”陈皮扯谎道:“主子,那道士说了一定能救下福冬。”
颜元今“嗯”了一声:“那便好。”
他转过身来,漂亮的面庞在月光下隐现,陈皮瞧见主子的脸,心中立马松了口气,目光移至主子唇角,却见边上有几丝残留血迹,陈皮方放下的心瞬间又提了起来,几乎是条件反射朝主子手上看去,果然见他手腕处剑伤明显,鲜血正不住嘀嗒坠落。
陈皮心一揪,正要说话,耳边倏然疾速飞过什么东西,再定睛一看,那东西正稳稳停在主子面前,眼珠子“唰啦”转动一瞬。
广陵王世子似是一愣,紧皱的眉头一跳,沉默地听这这雀鸟中传出的话声。
片刻后,陈皮见主子的脸慢慢黑了,他心中顿时焦急万分,这传音雀分明是李小娘子的那一只,那小娘子真是机灵,还晓得拿这东西传消息,可她到底在这雀中说了什么,主子的脸色怎么这般难看,似是怒极一般?
颜元今一言不发,只抬手一挥,那雀鸟便又振翅飞起,陈皮尚未反应,便见主子一跃上小桃花,紧跟传音雀,眨眼便消失在他面前。卫祁二人赶至时,便只见陈皮在远去的马蹄声中狂追,不住哀嚎:
“主子,等等我——”
*
“吱呀”一声,房间门轻轻拉开一个角。
小花紧张万分,在后拽了拽前方人的袖子:“娘子,这样可行吗?万一,叫我们撞见……”
“那也得跑。”李秀色确认外头廊中无人,这才缩回脑袋,回头小声道:“我眼瞧着他们出去时没将门关死,眼下你我二人又将互相绳索用牙咬开没了束缚,这么好的机会若是不跑,等他们回来,那才死路一条,我们须得抢占先机……”她说着,顿了顿:“至少拖延些时间等人来救。”
等人来救?小花心中有些疑惑,但闻言倒也勇敢了一把,跟着李秀色一起蹑手蹑脚地逃了出去。
门外是一方长长通道,通道线路曲折,两边是数方黑门,李秀色在前方打起了头阵,二人不知走了多远,却忽听一阵脚步声,小花吓了一跳,李秀色更是一惊,想也不想,推开身旁最近的一道门便拉着小花钻了进去。
二人躲在门后,听着脚步声走过,李秀色狂跳的心脏才稳下了些,却听身旁的小花道:“娘子,有些奇怪……”
李秀色闻言扭头,却见小花手中拿着个火折子,照亮了她二人身后的屋内。
她道:“你还随身携带火折子?”
小花点了下头:“福冬给我的。”
说到福冬她眼睛红了一下:“其实是我抢的。我不过送他剑穗,他非要将自己传家玉佩回赠与我,我知他什么意思,若是收下,我们便……但、但我还是羞涩了些,我说不要那个,随口说拿别的就行了,便胡乱从他身上抢走了这个折子。”
李秀色闻言心中一时也有些酸涩,盯着这火光,忽然不着边际地想起了某道于黑暗中时常亮起的铜钱火,但她身边并没有一枚铜钱。她整理了下心绪,见这屋内果然如小花所说颇为怪异,正中竟有一处向下的通道。
门外忽然又传来了那老八老九的声响,似是怒骂:“他娘的?!这是给她们跑了?”
李秀色迅速与小花交换了下眼神,朝着那向下的通道快步行去。
下了通道闷头一阵乱行,李秀色渐渐闻见愈发逼近的一股恶臭,那臭味难以形容,却似曾相识。她尚在奇怪,身旁的小花却愣在了原地,手中的火折一松,险些摔去地上。
李秀色吓了一跳,抓住那折子,问道:“怎么了?”
话出口后,却也是一怔。
只见在火光微弱摇晃的照耀下,依稀可见面前现出了数排长长地、望不见尽头的牢笼,而她们便站在其中两排中间。定睛望去,每一个笼中都有巨大锁链,而锁链中,站着高矮不一的黑影。
那些黑影一动不动,沉寂无比,如同进了死人地狱一般,可它们斑驳狰狞的面容却比人死后更加惊骇万分。
小花声音颤抖:“娘子,这、这些是……”
“凶僵。”李秀色忍着恶心,深吸一口气,低声道:“原来他们炼的僵,竟都关在这里。”
虽不知为何这些凶僵皆如入定,但她仍旧不愿多待,说完话后,抓住小花的手转身便要折返,面前却忽然落下一粒石子,那石子径直插入脚下石板路面,拦住二人去路。随后便听身后传来一声轻笑:“你说错了。”
李秀色一愣。
转过头去,便见两边牢前的油灯如声控般在那道声音后倏然亮起,四周乍亮,照出道路尽头的那一人影,坐于木轮椅之上,面容俊逸,正微笑地看着她。
他缓缓续道:“这些是我的作品。”
李秀色仔细地看了他两眼,确认此人瞧着格外陌生,她从未在任何地方见过。此人坐在轮椅上,应当是个瘸子。可即便是瘸子,能徒手将石子作暗器镶入石板,定是会功夫,而且功力还匪浅。
她抬手一护小花,警惕道:“你是谁?”
那人笑道:“你不认得我不打紧,我认得你。”
他狭长上挑的眼睛微微眯了下,笑容竟还能看出几分俏感,李秀色看得一愣,心道若非此人年岁看上去颇长了些,若再年轻个十来岁,定也是要在胤都男子榜上留名,却听他又续道:“广陵王府那位鼎鼎大名的世子的心上人。”
李秀色眉头一皱,并未反驳,只道:“你倒是八卦。”
那人笑了笑,继续道:“不过上一回没能让你死了,是我的失手。”
李秀色倏然一怔。
上一次?她什么时候和这个老帅哥结过仇?
她脑中迅速转了一圈,这才终于想起什么,回过神来,难以置信地道:“难道大理寺外对我射箭之人……是你?”
那人没回答,似是未置可否。
李秀色道:“你为何要拿箭刺我?”
那人慢条斯理:“我若不刺你,你们不就查到我头上了?”
李秀色一下心气又不稳了,怒道:“可当时那被问话的人不已被你射死,我们再追查也查不出了什么。在场这么多人,你偏就瞄准了我!我跟你有仇?”
“那是因为我高兴。”那人忽然语气愉悦起来:“倘若你死了,广陵王府那小子便会伤心,他伤心,我便高兴,最好他也死了,我更高兴。”
……这是什么道理!这人说话的逻辑简直跟颜元今有的一拼。
李秀色又道:“你跟颜元今有仇?”
“没有。”
“……”
莫名其妙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