只是过了小半日的功夫,又一辆马车晃晃悠悠压着冰雪缓缓由远处驶来。
马车很大,超出了一般马车该有的规格,连马匹,都是六驱的。
待马车走近了,楚小安才发现这两大型马车的后面,深深的沟壑划出了六道圆润的痕迹。
原来这马车竟是有六个轮子。
他再探出头望去,才发现有两个车轮是隐藏在车厢底部的。
“这是天成坊不久前才造出来的自驱力马车,只需要很小的马力,便可驱动这辆三千斤的车。”
说话间,这辆马车忽然减缓了速度,慢慢向他们靠了过来。
“天成坊的人?”
“没有挂牌子,不是天成坊。”
楚小刀仔细寻找这车外的标记,但寻了一阵,没有找到。
这辆马车的车夫,穿着冬衣,外面覆着蓑衣,头戴棕色斗笠,腰间挂着拇指粗的马鞭,脚边放着两个酒壶。
暗红色酒壶上,贴着一个黑色的白字。
没错,是一个黑色的白字。
楚小安却认出了这个酒壶,酒壶是白家酒肆的,而白家酒肆就在这白家庄内。
他没有去过白家酒肆,但他见过酒肆的酒壶。
难道这辆车的主人,是白家庄的人?
楚小刀也注意到了这个酒壶,然后他盯着这辆马车,神情有些凝重。
白家庄的人,财力不错,天成坊的新货可以这么快拿到手,想来与天成坊关系不错。
这样的角色,几根手指就可以数的过来的。
他忽然有些不高兴,因为他不想见到车中之人。
于是他将车窗降下来了。
“怎么了?”
楚小安见他的举动,有些不解。他本还想看看那辆马车的主人。
“同行莫见,面斥不雅。”
楚小刀不悦的撇撇嘴,将身体歪倒在一旁。
他不理会他说的那些奇怪的话,便又自顾打开了窗子。
正巧,那辆马车与他们并排而停,也打开了窗子。
窗子中,探出了一个浓妆艳抹的的女人脸。
这女人一眼便瞧见了他,然后抬手掩着嘴,笑了。
“楚小安。”
这个女人竟然叫出了自己的名字,着实让他惊讶。
自己认识她吗?
自然不认识。
“你不认得我。”女人依旧掩口笑着。
“但我认得你,你可值八万两银。”
他恍然,原来是见过自己的悬赏,只是为何变成八万两。
正想着,对面那女人倒是帮他解答了。
“摘星楼的五万两,决狱司的三万两。”那个女人又将他打量了一番。
“不要想了,想赚这赏金的人,都已经死了。”
他倒是担心这女人会为了赏钱,对他不利,便冷着脸故作深沉。
然而他心中还是有些窃喜的,毕竟自己的赏金竟然涨了许多。
“这一路上,究竟死了多少人,我也不知道。但他们都有一个目的,就是为了赏金。”
谁知这般故作深沉不但没有吓到那女人,反而惹得她花枝乱颤,肆无忌惮的大笑起来。
这一笑,笑的她的身体都在颤抖。
在眼角挤出了几滴泪水之后,那女人将身子探出车窗一脸欣赏的望着他,仿佛在看一件非常有趣的玩具。
她趴在那里,一些丰腴之处被挤压着,抖动着。
他顿时有些眼神躲闪,似乎要将视线移开,又似乎想多看几眼。
毫无疑问,这是一个成熟的女人,成熟且有魅力的女人,一个有毒的女人,一个有些危险的女人。
“八万两赏钱,倒是能给我这车,填两盏夜行灯。”
女人的笑让他很不自在,虽然心中有些不舒服,倒是也听懂了其中几个的意思。
这女人很有钱;
这辆车很贵;
对他的赏金,对她来说,不值一提。
于是他小小的松了一口气,只是这松气的模样,又被那个女人收入眼底,惹得女人又是一阵花枝乱颤的笑。
他又不免目光恍惚了些。
放下了窗子,让自己不再看窗外迷人眼的景色,楚小刀歪着身子瞥了他一眼,嫌弃的说道。
“后悔了吧。”
他摸了摸鼻子,没有回答。
“你方才说同行?”
想起了楚小刀方才所说的同行莫见,面斥不雅的言论,不禁好奇的问道。
“牙王知道吗?”
他摇了摇头。
“牙王,是这大陆之上,牙人的王。”
牙人他是知道的,但牙王真是第一次听说。
“她是牙王?”
“她的父亲是牙王,当年凭着空口白牙,短短几十年,便挤进了大陆十大金家的行列。”楚小刀向他解释道:“十大金家,是大陆上最有钱的十个大家族。”
“朱家是第一金家吧。”
“不,朱家早已脱离这种低级的排位。”楚小刀不屑地说道:“十大金家的财富加起来,也比不过朱家。”
听他这么说,楚小安似乎开始理解当初朱洛对自己的愤怒了。
有钱人的骄傲与自尊心。
“只是前些年牙王忽然宣布退隐了。”楚小刀忽然又说道。
“牙王退隐后,人们都认为这薛家将会很快被踢出十大金家的行列,谁知这牙王突然冒出了一个女儿,短短七年时间,便让薛家脱离了十大金家的行列。”
他这才知道这牙王姓薛,只是此时他见楚小刀故意吊着他胃口,不禁白了他一眼问道。
“此话又怎么说?”
他自然知道这种事情绝不可能似话本中的故事,牙王的女儿将薛家财富败坏干净,从此一代牙王的传奇就此落幕。
他已经从楚小刀的表情中确定了,对面的那个女人,就是薛牙王的女儿。
“这牙王的女儿同样凭借着空口白牙,在短短七年间,将薛家的财富,翻了几番。”
楚小刀言语中掩饰不住的赞叹,倒是少见。
毕竟翻几番,可不似翻几个倍数那么容易。
“你的意思是,薛家的财富又翻了几番,便脱离了十大金家的行列了?”
“薛家的财富,已经可以达到朱家的五成,自是不可能再沦为十大金家之流。”
楚小刀看起来对这十大金家很不屑,见他一脸不解的样子,便不耐烦的解释道。
“在这大陆上,无论是四国、宗族、各门各派,还是各种大大小小的势力组织,皆可以分为显世与隐世。
显世是世人皆知皆晓的,而隐世则只有到达了某一定层次才能知晓的。”
“世人都知道礼国的决狱司、南国的风影卫、雪国的寒霜骑,却只有到了我们这种层次的人,才会知晓在他们之上,还有御衡院。”
于是对于他来说,又知晓了一个新的词,“御衡院”。
虽然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,但是感觉非常厉害的样子。
“显世的名号,为了昭告世人,而隐世的名号,反而是为了消除在世人脑中的印象。”
楚小刀这么说,他倒是明白了。
显世是为了向世上的普通人证明些什么,而到了隐世的层次,便根本不需要这些证明了。
“薛家的产业,威胁到了朱家?”
他开始猜测楚小刀与对面女人的避而不见的态度,可能是生意上的矛盾。
“不,并没有威胁到朱家的产业。”楚小刀苦笑,满脸写着无奈。
“薛家从来都没有商铺,也从来不行商贾之事。”
他这么说,楚小安想了想倒是觉得也有道理,毕竟牙人生财全靠一张嘴,商贾之道反而落了下乘。
“那你在无奈什么?”
“两年前,她开始贩起情报了。”楚小刀眼角的肌肉抽搐了一下,骂骂咧咧起来。
“她一个牙人,竟然贩起情报来了!”
他很生气,气生的理所当然。毕竟如今的鸽子楼的收入,收入一年不如一年。
“可牙人不就是靠贩情报赚钱吗?”
在楚小安心中,牙人就是靠着一手的情报,再用一张嘴将供需两者撮合在一起,并从交易中抽几成红利。其实也就是变相的将供货者与需求者的情报信息,相互贩卖给两者。
“这怎么可能一样呢!”
楚小刀睁大眼睛瞪着他,脸色带着些许怒气,恶狠狠说道。
“这怎么可能一样呢!我鸽子楼创造情报,再贩给需要的人,每一份情报都是鸽子们亲身确认过的,无论真实性还是丰富性,都可以拍着胸版保证的。而他们这些牙人,不过是左手进右手出,右手又倒到左手,一份情报要赚双份的钱,不知廉耻,没有道德!”
他抬手颤颤巍巍的指着那个女人的方向,似乎要说些什么,却最终没有说出口。
他很像掀开车窗破口大骂,但是他忍住了。
毕竟如果真的开骂,他不一定能骂赢,对面可是牙王的女儿。
“你们鸽子楼,是不是需要俱进一下?”
楚小安真的觉得鸽子楼的盈利模式,似乎有些单一,否则也不会因为被薛家抢了些生意,便这么气急败坏的模样。
“呸!”
楚小刀啐了他一口,不屑的反驳。
“他们只是情报的搬运工,而我们才是情报的创造者。搬东西的比造东西的赚的还多,你觉得以后还有谁会去造东西?再进一步讲,若造东西的收益都不能保证了,一定会开始用造假来填补空缺。但是就算大家都开始造假了,搬东西的还是要赚那么多。”
他愤愤不平,心中似有苦难言一般。
“日子久了,连造假的都觉得没有意义了,于是大家都去搬东西了。但搬东西的变多了,造假的都越来越少了,以后那些东西,还有什么是可以值得相信的呢?”
“做我们这行的,信誉永远都是排在首位的,情报质量太差的,我们都没脸拿得出手。但这些牙人可不一样,他们根本不在乎手里的东西是什么,他们只需要知道有人需要,可以贩出多少钱,便左手右手一捯饬,钱到手了。”
楚小刀大吐口水,说的话在楚小安听来,倒是很有道理。
再细细一想,还真得非常有道理。
毕竟这些牙人,只是在搬运财富,却不是创造财富。
如此一想,你这薛家倒也没什么了不起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