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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三章 伏击(三)

望月楼既然作为城东沈氏产业之中第一高楼,望月之名当之无愧,楼顶有一座小小明湖,映照月光圆满,眼望天水即是双月并立,在江南十大奇观位列榜末,名气不小。只是传言此地是沈三姑娘修行福地,那座小小心湖,乃是沈瑶「坐观天水」的本命物,除去沈家亲友,旁人不得登上望月楼顶。

只是这夜,情形有点不同。

至少在沈瑶的堂兄沈卓今日无端赶赴城西,又面无血色地回家之后,沈家上下立即风云变幻。明为商家,实为练气士世家的杭州沈氏与黄庭院关系不差,但又没好到可以荣辱与共的地步,黄庭一旦生变,沈氏地位极为尴尬,急须及早谋划。

沈卓于不理家主叔父反对,一意孤行起程赶赴总院之前,暗中向素来亲厚的堂妹沈瑶交代内幕。书生甚至将幼时抓周后长伴身边的玉佩交付堂妹,要她无论如何以保全自身为重,不理哪一位至亲被这回风波牵连入内,勿要存心复仇。

在分院多年来,读书比学武认真得多的沈卓一反以往的喜怒不形于色,眼泛泪光,说道子生祖乃丧,一门好兴旺。沈瑶不要为了保全做错决定的这一代人,葬送沈氏未来的希望。

沈瑶早早闭门谢客之后,并未如昔日般登上楼顶观湖修行。沈卓早就交代风波平息之前勿要上楼,不论湖边有何异象,要堂妹一律置之不理,并保证此事对堂妹的本命无损,反而可能是一段福缘。

喜欢旁观江湖众生百态,因而亲力亲为开酒楼的沈三姑娘弹了弹指,撤去楼顶禁制,且由莫名其妙的家伙们爱坐去坐。她蹲坐在一楼酒柜前一个幽暗角落,离打架不理凡人生死的神仙们越远越好。

一口气灌下五六壶上好高梁,沈瑶酒意上涌,一时间泪眼模糊。女子或许因为修为浅薄,完全无法理解身处江湖巅峰那些人的凉薄无情。只是一个沈卓要走,就令沈三姑娘哭个不停,连晚饭都不吃便跑到楼里。

两人心知肚明,如非沈卓自知前往总院路上凶多吉少,哪里会连贵为修行本命物的玉佩都交付堂妹。身为一家之主的父亲对此庆幸多于惋惜,更令沈瑶感到心凉。

沈瑶就着阴影隐藏眼角泪痕,又喝干一壶干蒸。

人人都说酒水混着喝,最是易醉。

沈瑶却喝到酒劲上涌肠胃,几乎要吐,仍然半醒。

三姑娘抽了抽精致鼻子,呢喃骂道:「他娘的三公子,早知道就在酒里下毒了。」

然而早知当初,花痴三姑娘对孔雀下不下得了手,实在说不准啊。

楼顶之上,心湖之侧,一袭青衫郁郁倾壶待醉,同样是迟迟不得。

青衫女子头一回后悔,当初修炼毒功之时过于认真,经脉习惯了将外物渐渐导引化解,令自己相较其余气功深厚的武人更难醉倒。尤其极少饮酒的女子天生海量,令人烦恼。

自幼在崆峒山长大,一路尔虞我诈长大成人的女子现今名成利就,按照恩师期望般跻身权力游戏。在被人暗中称为小庙堂的黄庭院中,同窗争斗由于半份江湖人的身份,残酷之处不下于真正的官场角力。甚至许多明面上的读书人不守规矩,不问情由乱开杀戒,只要牵连不广,总院未必就会出手干涉。

一旦有关未来院主之位的归属,则是出动三秀之一压阵。

看似温若处子的青蛇公子,心底深处对于总院的情感十分复杂,其中不乏一丝不屑。

当今之世,竟然还有人高高在上,以为可以俯瞰全局,坐观他人杀个你死我活,实在是又蠢又坏。但是人家是儒家君子,是制定天下规矩之人,自然可以不讲规矩。不然为何要一群武人随庸风雅,都与谢青阳一同当读书人,难道是要把自己置身规矩之下,反过来要听别人的道理?

能够不守规矩,当然不守,人性如是,西门宜亦如是。所以她没底气公然不守院里的规矩,只好阴奉阳违,却非两全其美,更可能是两败俱伤。

脚步声轻如清风,打断了西门宜的胡思乱想。

一袭绿袍在青衫面前,堂皇坐湖。并非坐于湖边,而是货真价实地抱腿坐在湖水之上。

不知如何现身楼顶的绿袍女子以青甲覆面,寛大袍袖之下隐隐青光流动,竟是身披一具如字面意义般万中无一的青铜半身甲。甲胄为女子长袍遮盖大半,难以识别品相,就算显露全相,西门宜也根本不懂分别高低,只知价值倾城而已。

有些学问,无关才智,只在出身。

女子没像寻常门阀子弟般炫耀重宝,长袍遮得严严实实。真正的大豪阀,一掷千金如同吃饭喝水,有何显摆必要。

覆面女子全身上下,仅仅露出一双灵动大眼睛,在常人看来只是寻常的美人眼眸。然而如西门宜般眼光锐利的武人,只要敢于直视女子双目,可以见到女子眼眸深处隐隐闪烁金光。

西门宜当然不敢无礼,抛开酒壶,正襟危坐,双目低垂。

「见过小姐。」

覆面女子坐姿却随意得很,轻轻叹了口气。「西门分院主,你好歹是一个大派的三把手,江湖甚至传言崆峒掌门有意舍长子而选你继任,何必像那些既无家族,又无门派撑腰的可怜人般卑躬屈膝。」

西门宜笑容苦涩,说道:「在下自知有过,实在无颜面对小姐。还请小姐通知陈堂主千万莫要冲动,孔雀为人与大小姐、二小姐大不相同,陈堂主未必全无生机。」

覆面女子问道:「那位莫语手下的前校尉明日露面之后,仍是未必吗?」

西门宜深深吸了口长气,晚春夜间竟是汗流浃背,说道:「在下推断谢山主早就有意借势,除去一枚早就和莫语眉来眼去的棋子。莫语始终是从总院走出来的旧人,如果日后再立军功,未必就无缘院主之位。而这一个位置,又是当下六镇山主们的保命神符,让沈轻柔顺理成章地继位,无疑暴殄天物。人同此心,然而真正敢于出手之人,寥寥无几。」

三十六位分院主之中,唯我西门宜一人有这份胆色火中取栗。

西门宜平静说道:「不论于谢山主,还是于小姐你,弃陈永乐而取在下已是顺水推舟。想来在下目前为止,还不愁安身立命。」

现下的我,已经成为这盘大棋杀着之一。其余黑白两子,懒理于我有恩无怨,弃掉便罢。

毕竟我为了走出这一步,连世间唯一知心的发小都可以舍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