火车驶入盛京火车站。
火车到站,餐车组便再次开始忙碌起来。
早饭也有打饭回车厢吃的乘客。
毕竟卡座就那么多,晚到不是排队就得打包。
列车上的打包,指的是选择流动餐车销售早饭的方式。
自然也会有饭盒需要回收。
回收的饭盒需要锤子敲边,再砂纸打磨。
工程量不大,但是很细碎。
唐根生是餐车长,这种细碎的活儿,只是派发,不用亲力亲为。
领导和下属的边界感,在某些地方还是需要表现明显一点。
如果餐车长的边界感不明确,那么职工的边界感就很难界定。
很有可能将边界感的模糊,延伸到其他方面,徒增烦恼。
唐根生在盛京有了家。
所以着急回去。
他叫来孙雪峰。
孙雪峰是他的开山大弟子,这几日表现都还不错,非常有嫡系的那股劲儿。
唐根生也不拿孙雪峰当外人。
既然上次拎包见艾米诺娃都没藏着掖着,便打算带孙雪峰去认个门。
“师父,这次我得值班,下趟去家里认门吧。”
“也行,你先值班,下趟跟我回家吃午饭。”
“好嘞师父,您先走着,这边交给我吧。”
孙雪峰帮师父清洁厨具,应当应意。
唐根生一点也不客气。
出了车站广场,唐根生往家的方向走。
这人一旦有了家,漫步走在空旷寒冷的街道上,便自然而然有了方向。
再也不用像从前那般为了找个私密环境绞尽脑汁。
最后还只能浅尝止辄,无法畅快尽兴。
唐根生拐过楼宇角落,抬头便看到远处有道熟悉的身影。
177大考拉俏立在广场路边。
凤头牌28斜梁绛紫色女士自行车也支在旁边,翘首等待它的临时男主人驾驭。
唐根生装作别人喊停,扭头,又回了楼宇后面。
十几秒后再出来,手里已经拎了个网兜。
绒皮手套戴了一个多月,食指关节处,已经有点磨旧的感觉。
主要是动不动就拎网兜,网兜里少说都得三四个饭盒。
忒沉。
绒皮手套也有独属于它的小脾气。
人家是保暖的,不是防磨耐操的。
用法不匹配,活该被员工辞退。
唐根生走出绿色通道,刚刚掠过楼侧的阴影区域,便被艾米诺娃瞧见。
177大考拉跳着脚摆胳膊。
厚重的衣服包裹着,可唐根生看到她激动的样子,脑海中立马闪现了一个词:一波三折。
波涛汹涌。
碧波荡漾。
波波来了!
“亲爱的,你拎的什么呀?”
艾米诺娃如常迈动着大长腿,挂到唐根生脖颈上。
唐根生搂着艾米诺娃,原地旋转三圈半后再放下。
然后两人要拥吻一下。
仪式感满满。
等爱的流程走完,艾米诺娃才想起问唐根生手里拎的饭盒。
“厨房里留的午饭,我亲手做的,给你尝尝。”
两人从相识到婚姻,实在太魔幻,太短暂。
以致于婚后第二次相聚,艾米诺娃还没吃过唐根生亲手做的饭。
“哇哇哇。”
艾米诺娃很惊讶,也很惊喜:“亲爱的,有麻辣鱼吗?是麻辣鱼吗?”
唐根生摇摇头,遗憾的道:“餐车没有人点那道菜,我不好单独做,等下一次,我再做给你吃。”
唐根生理解艾米诺娃为什么说‘麻辣鱼’。
因为那是他在国宴上贡献的第一道创意菜。
严格说来,也算是唐根生成名的菜式。
以后说起麻辣鱼、酸菜鱼、水煮鱼这一品类,原创技师大厨那一栏,必然是唐根生无疑。
一道菜品的开山鼻祖荣誉,随着国宴生成了。
这几日,艾米诺娃在单位,又是送喜糖,又是秀恩爱,唐根生这位国宴大厨的‘身世’在艾米诺娃和她师傅陈庆霞嘴里,被传的人尽皆知。
最后在总编和几位主编一次应酬后,达到了顶峰。
因为她们聚餐的地点在盛京宾馆。
焦福生的地盘。
有这位满是东北人豪迈热情属性的老哥在,唐根生立马就被迫天花乱坠了。
焦福生的师父恰好也在,亲手做了一道赝品水煮鱼免费送上了桌。
这下子,面子和里子都有了。
艾米诺娃昨个儿和今天上午,下巴都快僵在外面收不回来了。
就是得意。
就是嘚瑟。
用正宗的齐鲁话说,那便是:我骄傲。
唐根生宠幸凤头牌28斜梁女士自行车。
艾米诺娃一手搂着唐根生的腰,右脸颊贴在唐根生背上。
42寸的大长腿交叠着,偶尔晃动两下。
左胳膊搂着网兜,主要是往兜里的饭盒。
她迫切想看看饭盒里都是什么菜。
有多么多么好吃。
当然了。
回到家的楼下。
还是忍不住一层一歇息,缝拐弯就要亲亲。
回到六楼的过程,并不顺畅。
好在两人都非常的享受。
出了楼梯,右拐。
唐根生发现楼道好像窄了点,但也无伤大雅。
再仔细看,原来是自家门口多了个小屋。
搭眼细瞧。
是利用L型的墙体,贴着拐角搭建起来的简易小厨房。
其实就是一块三合板,在墙面和地上以长木条为媒介打了固定桩。
整的像个半封闭小阳台似的。
还有个简易的小木门。
属于一脚就能踹开,防君子不防小人的那种。
艾米诺娃邀功似的拉开‘厨房’的门。
正对的是原来楼道的墙壁,是厨房窄的那一侧。
墙壁上搭了一个木架子,能当案板切菜用。再上面还有个小一些的橱柜空档。
上面用钉子固定了一层衬布当耷帘。
应该是用来放筷子、碗碟之类的。
下面堆满了蜂窝煤,摆的整整齐齐,最外面,贴着三合板一侧,有个圆滚滚的蜂窝煤炉子。
上面竟然还蹲着个大铁锅。
“嚯,亲爱的,你没少为了咱们家置办家伙事儿啊。”
“那是呢,我要一点一点亲手打造我们的爱巢……”
艾米诺娃得意极了。
她这两日被同事们吹捧的得意劲儿,估计都宣泄在这个小家的布置和打理上了。
唐根生有些感动。
很多时候,男人的情感涌上来,是无法用笨拙的言语来表达的。
男人的舌头只有在不说话的时候才会更灵活。
所以,艾米诺娃和唐根生小两口进了屋。
衣服脱了一地。
终点是床上。
从床上到钻被窝,间隔了五十多分钟。
被丢在地上的饭盒都要哭惨了。
铝片外沿儿上满满的都是晶莹剔透的泪珠。
伤心到太平洋去了。
自己肚子里揣着的,可都是硬菜。
咋这么不受待见涅?
屋里哼啊哈赤的,一浪高过一浪。
唯独不怜悯自己这几个难兄难弟,难姐难妹。
躺在冰凉的地面上,无人问津。
哪怕把我们拾起来,擦一擦,放到那个取暖炉边的铁皮空档里先加热着呢。
也不会这么桑心。
哪怕屋子里热的那对狗男女浑身到处冒汗。
大考拉都要被滋迷糊了。
两人运动这么久,肚子都不带饿的吗?
红烧鸡块、辣子炒鸡块和葱烧大乌参抱团痛苦。
心哇凉哇凉滴呀。
……
林静刚从前院过穿堂回到中院,就被东厢房的刘宝山叫住。
“刘老师,今天没去学校啊?”
林静很诧异的问了一句。
正常上班的点,哪怕学校就在隔壁,也不是想回来就能回来的。
现在的风气讲究坚守岗位。
可以没事儿做,但态度已经要端正。
“玮丽不舒服,请假带她去了趟医院。”
“哦,怎么样啊,大夫怎么说的?”
“没啥大事,可能跑步的时候吸了凉风,去医院折腾了一顿好多了。”
“没毛病就好,要是有啥不方便的,刘老师你尽管告诉我。”
刘宝山是这个院子最早一批的坐地户。
原本住在后院后罩房,有两间坐北朝南的屋子。
后来工作落在宏仁小学,便又趁机买了中院东厢房。
妻子前两年病故,就在拾掇东厢房的时候,住头一晚人躺下睡一觉就没了。
据说刘宝山原本打算卖掉后罩房的屋子,可经此一事后,又反了悔。
把两个闺女送回去。
他自个儿住东厢房,说等俩闺女长大成人,招个上门女婿就把房子换回去。
不知道是什么讲究。
刘宝山妻子离世,两个闺女一个叫刘丽玮,一个叫刘玮丽,年龄都不大。
女孩子成长中有很多老父亲不方便参与和教诲的,刘宝山大多都会劳烦林静帮忙。
除了都在中院门对门外,还有后院徐家楚秀娟没孩子经验不如林静的缘故。
至于前院李春贵家……
同事精于算计,什么事情都讲究个付出有回报,刘宝山不稀得麻烦他家那口子。
魏东来一家是后搬过来的,有林静的先入为主,也没再尝试换人。
“那个……林静啊,你,嗯,那个……”
刘宝山支支吾吾,有些纠结。
“刘大哥,您有话直说,都是街坊邻居,能帮的我不推辞。”
刘宝山看了看林静端着的脸盆。
盆里有抹布,还有两个盖着盖子的饭盒。
天虽冷,但能闻到烤地瓜独有的甜香,还有肉渣的香味儿。
心里明白。
不只是刘宝山心里明白,院子里明白人其实还有很多。
林静和前院西跨院在铁路上当厨子的唐根生两家走的关系很亲近。
说两家只是粉饰后的称呼,除了刘家明这个遗孤,两家也不过就两人。
孤男寡女。
男孤身一人,女新寡。
真正的孤男寡女。
可是……
刘宝山想到之前的种种,还是咬了咬牙,决定向林静表达自己的心意。
“昨晚上,唐绍刚去你屋,我看到了。”
刘宝山一狠心,一咬牙,说道:“你要是告他,举报他,我给你作证。”
林静一怔,随即眼里露出一抹暖色。
心里也是暖暖的。
人间自有公道在。
邻居刘老师这才是真正的教员。
为人师表,自然要刚正不阿,眼里融不进沙子才好。
来年儿子要是读书,能跟着刘老师的班级就最好了。
“谢谢,刘老师,真的太感谢了。”
林静真心实意的道谢。
“你要小心一些,虽然他犯浑,可毕竟受了挫……唐绍刚绝对不会当没事儿发生。”
刘宝山又看了看盆里的饭盒和抹布。
林静肯定又是去唐根生那边帮忙拾掇屋子,还点了炉子吧,不然怎么都烤上地瓜了呢。
也不知道是带过去的,还是直接拿唐根生屋里的。
总之,这两人怎么看怎么觉得关系亲近的离谱。
几乎跟一家人两口子没什么两样儿了。
刘宝山担心林静和唐根生的关系会成为唐绍刚反击的借口和方向。
想要给林静提个醒。
但平日里关系也没到那个地步。
刘宝山的分寸感还是很敏感的。
距离感宁愿稍稍疏远,也从不会拉近到不恰当。
所以,林静和唐根生的事情,刘宝山不知道自己该不该‘捅破’。
好在林静也是个聪慧之人。
她也看了看自己盆里之物,嘴角勾起小小的弧度,再次向刘宝山道了谢。
心意领了。
但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。
因为忍不住。
因为不想疏离。
因为……
林静也早有打算。
刘宝山表达了自己的意图,心里顺畅了许多,临走之际,还又再提了一遍。
“你要是需要,我可以作证。如果,如果再遇到什么事,那个,啥,那个唐根生不在的话,你也可以喊我,和闺女们帮忙。”
刘宝山不可能无视林静的美貌,甚至比唐绍刚更早了解林静的脾性和贤惠。
可刘宝山并没有对林静有任何非分之想。
他很爱妻子。
心里一直有一个执念没有诉之于人。
他一直住在妻子离世的房子里,床铺和屋里的摆设几年都没换过位置。
就怕妻子如果哪天回来,认不出房间,找不对地方。
跟妻子亲口道个别,哪怕是在梦里。
这是刘宝山一心一意抚养一对闺女之外,最大的信念了。
林静回了屋。
温好的饭盒经过刚才那一小会儿,又有些微微的凉意。
林静把盛肉的饭盒放在炉子和烟囱的衔接处加热。
烤蜜薯从饭盒里拿出来,又塞进自家屋的炉膛底下。
林静确实是去唐根生屋里又烧炉子又拿吃的了。
拿的理直气壮。
拿的毫无负担。
看似两家人,实则亲也亲了,抱也抱了,睡也睡了。
连孩子都有了。
谁让唐根生家的地瓜比自己买的更香更甜呢。
没毛病。